走著走著,我啞然失笑,這南極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呀。
我想像中的南極,是歐特斯壯烈的走出帳棚、消失在茫茫大風雪中的南極呀……
為什麼要去南極?
看,連這麼遠的地方我都去過!所有還沒去過的地方對我都有吸引力; 所有的未知,都是一醰封口完美的蜜酒。開封之後滋味也許苦澀, 我也不懊惱自己曾取一瓢飲。 總是在召喚我。因為遙不可及,所以容許各種想像。 其他的國家,只要我有空,並不需要「想」太久,很容易去。 只有南極,似乎十分孤絕、飽含神祕,令我心悸。
在我出發到南極之前,好多人問我這個問題。答案啊答案,在無知的風裡。
又或許,藏在十萬里外從未解凍的冰雪裡。
我就是想去南極。
並不是因為我已將世界走遍,除南極無處可去。
並不是為了在我的地球儀上增加一個紀錄,好向別人誇口:
總之,遠在天涯海角、還沒有被任何國家以冠冕堂皇的名義占領的廣漠大地,
這麼說吧,我是個衝動的人,我的「想」與「做」之間,距離都不太遠。
像一個我暗戀很久的情人。
至於去那裡做什麼?那裡又有什麼?好玩嗎?好像並不重要。
暗戀那麼久,就算只有一夜情,即使沒有明天,都沒有遺憾。
我的心中潛伏著一個亡命之徒、一個冒險家、一個永遠沒有被治癒的夢遊者。
南極是一個夢想。夢想似乎總比理想對我重要;對於夢想,我較不遲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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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極好玩嗎?很多朋友在我回來之後這麼問我。
消耗,許多行程在漫長的等待中度過。 南極離「玩」字很遠。 更快捷,但必須等待飛機可以起降的天氣。 一位跟我一樣發神經、立志要去南極的朋友,運籌維幄許久, 才弄到幾個名額,當他打電話給我,問我:「只剩一個名額,要不要去南極?」, 我輕易的在一分鐘之內答應了。 但我一直如此。三十八小時的飛機,我們搭乘的智利航空像每站都停的巴士。 我正在考慮是該劫機或跳機時,好不容易到了智利 最南方的都市普塔麗娜(Punta Arenas)小鎮。 環繞了智利百內(Paine)國家公園一周。在忍耐力快到極限時, 看到一群野生羊駝低頭悠悠吃草,真覺得造化弄人。 天空地曠,瀑布雄渾、湖水湛藍。只是十二個小時內舉目望去. 一致性極高,再加上恐怖山路的刁難,以及陽光荼毒的鞭打,實在是一種苦刑。 似乎不太有良心。聽說百內的星空最美,可惜我無法在那裡露營。 離想像中的冰河那麼近,讓人驚心動魄。飽含著海水顏色的淺藍色巨大冰錐, 從山頂處推推擠擠溜著滑梯慢慢滾下,像一群穿著白制服的小學生。 它是個有野獸派色澤的小城──所有的樹都剪成兒童畫裡的棒棒糖模樣, 貓狗在道路上自在遛躂,所有的房子都穿上拉丁美洲熱情的色澤。 遊客雖然不多,但顯然比當地人多很多,總有情人在街上依偎散步。 雖然烈日當頭,天氣還是詭譎難測,這一刻風如輕吻,下一刻飛沙走石。 像火球一般斜斜滾進每家每戶的窗子,尋常角落也變得容光煥發。 此時拿起相機最是享受,處處都可捕捉奇妙光影。 便閃進去喝一杯智利的國酒pesco sour──帶著強烈的檸檬酸澀味、 又甜又酸的白色雞尾酒──在疲倦的國家公園行程中享受一絲清涼的感覺。 我的運氣不壞,並沒有嚐到旅遊書上以「雲霄飛車」形容的極地飛行。 飛機場也彷彿是在世上最窮苦的小學才會有的操場。 小暖爐。沒有廁所,不能洗澡,晚上整個人冷得像個冰櫃裡的 硬麵包。風強大到連衝到五十公尺外的廁所,都讓我自覺像個 極地冒險家。 好幾餐我靠著椰子餅乾和咖啡果腹,這使我的體重不經意的又變輕了,算是無意中的收穫。 中國的科學家比我們苦得多,他們搭船從「祖國」來此, 已婚的一、兩年都看不到妻兒、未婚的看不到女人。從上海到南極船程要兩個月, 「船總在劇烈晃動,比下地獄還可怕。」他們說。 我幸運的碰上了一個好天氣的黃昏(運氣不好的話, 每天伸手不見五指,想要走到海岸,簡直和史考特回程的路一樣艱難), 企鵝們正在集體相親,而海豹則孤獨的做著日光浴。 小心的在海岸上漫步,不斷拿起相機。即使看來晴空萬里, 風仍是冷酷的,為了拍照裸露的手彷彿不斷被小刀刮傷似的。 然而,無可抑止的幸福感,仍然源源不絕的湧上心頭。
真的很難說出好玩兩個字。許多時間在冗長的轉機中
但又不叫冒險,不及先烈們冒險程度千分之一。
與一般南極破冰之旅大不相同的是:我搭飛機到南極,所以更深入南極圈,
登陸南極是必須經過申請的。為了維護南極的環境,每天獲准登陸的遊客不到兩百人。
做大決定不假思索、做小決定十分猶豫,聽說是一種「失敗者性格」。
在拜訪南極之前,我又忍受了顛簸到無法想像的十二小時碎石子路車程,
雖然,風景很是壯觀:雪在山顛之頂,而山顛劃入白雲之中,
我如此形容,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自然景觀保護區的百內國家公園,
第二日又搭船遊百內,雖然冰河峽灣的風狂傲如刀,但行程舒適許多。
他們說這巨大冰原中綠意從沒這麼多、冰從沒這麼少過……地球的暖化真的已經很嚴重了。
有幾個晚上,我住在冰河懷抱中的那塔勒斯(Puerto Natales)小鎮。
夏季,智利的太陽十點以後才下山。八點時的「黃昏」最為豔麗,
我一個人在街上散步,只要看見一間可愛的BAR,
到南極的喬治國王島,還要從普塔麗娜搭十人小飛機,飛行四個小時多。
駕駛員技術極佳,雖然在極地狂風中飛行,飛機尚稱平穩。
不過,機上沒有廁所,讓人連水都不敢喝。
飛機一降落南極,我的第一個感覺是「怎麼會這樣?」
黑礫石滿布的地面,分布著幾間貨櫃改裝的鐵皮屋,看來像個廢棄的礦坑。
我住在智利科學站的鐵皮屋,所有的配備是一只睡袋、一個小
食物只能以「難以下嚥」形容,爛糊糊的義大利麵和披薩實在讓人反胃。
只有一餐在中國長城科學站的盛情招待下,吃得十分豐盛。
不過,飢寒交迫與不能洗澡都是值得的,在這裡,
我遵照科學家們的吩咐,不要踏到一年才長一公分的苔蘚與地衣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