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○年代某間醫院的病房,一位久病的女士在深夜停止了呼吸心跳,

十五歲的女兒伏在病榻旁痛哭。護士進入病房,看了小女孩一眼,

冷冷地說:「現在是半夜,你哭那麼大聲會吵到別人。」

怔住的小女孩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護士粗魯地拔掉母親身上的插管,

草草抹去鼻孔溢出的鮮血。醫護人員重重地將母親的大體摔在冰冷的不鏽鋼推車上,

頓時,小女孩的心也碎了,卻沒有人能回答她內心深處的疑惑:

醫護人員怎麼會如此冷血?這個問題,一直伴隨小女孩長大,

並促使她選擇台大護理系就讀。她是第十四屆醫療奉獻「特殊貢獻獎」得主、

公稱為「台灣安寧醫療之母」的趙可式教授。

 

進入醫院服務後,趙可式經歷了一場場震撼教育。

她曾看到病患臨終前挨了一千多枝強心針,急救讓他內臟破裂吐血,

最後痛苦地嚥下最後一口氣;肝癌末期的老人在眾目睽睽下以水果刀猛刺自己的腹部;

鼻咽癌病患逃離病房,上吊自盡……無數的疑惑盈滿趙可式的心中,

這就是醫療的目的嗎?當生命走到最後,人的尊嚴在哪�堙H家屬的哀傷又有誰能撫平?

 

趙可式於是查閱相關書籍,初次接觸到「安寧緩和醫療(hospice)」。

四十歲那年,她決定前往美國進修,取得安寧緩和醫療博士學位後,又多次到英國繼續學習。

 

在英國的安寧院中,第一次,趙可式發現死亡也可以很美。

某次,她跟著院內護士幫一位高齡八十、乳癌末期的老太太洗澡,

擦乾身體後只見護士拿出香水、指甲油讓老太太挑選,裝扮完畢,

老太太既高興又滿意。接著老太太說想睡個午覺,就在夢中去世了,

沒有半點遺憾,沒有半點驚恐。

 

回到台灣後,趙可式與康泰基金會、安寧照顧基金會的醫師、

護士、志工,一起投入推廣工作,並陸續在數家醫院成立安寧病房,

雖有博士頭銜,她仍回到第一線服務,致力找出「讓病患身體痛苦減至最低」

的治療方式,讓病患內心得以保持平安與尊嚴。

 

在安寧病房中,甚至有患者在過世的前一天,仍可以跳舞、打麻將。

在這樣的過程中,受益的不僅是病患,更是家屬。

許多家屬為了照顧病患心力交瘁,患者臨終前接受的醫療方式之殘酷,

更成為許多家屬難忘的夢魘、終生的遺憾。而安寧醫療能讓家屬

得到專業團隊的協助與支持,有時間與至愛的親人「道謝、道愛、道歉、道別」,讓生死兩無憾。

 

趙可式說,很多人誤以為「安寧醫療」就是「讓病患等死」,

甚至連不少專業醫護人員也不例外。所以,數十年來,

趙可式進行了數百場演講,曾有醫師對她說:「聽了你的演講後,

從此我替病患插管時更加謹慎,會先考慮我這麼做,究竟是增加病患的福祉還是痛苦?」

 

在安寧病房,天天都上演著動人的生命故事。一個名叫「小伶」的少女,

在花樣年華的十九歲住進安寧病房,不但主動要求捐贈眼角膜

(疾病讓其他器官無法捐贈),更要求捐出大體。小伶過世後,

趙可式收到她母親的來信,信中附上小伶生前、死後的照片,

母親表示這是小伶的遺願,因為她知道趙老師時常四處演講,

如果帶著她的照片、分享她的故事,或許能鼓舞許多人,

這麼一來,雖然她不在了,卻仍能延續對社會的回饋。

「小伶是我的老師,每個病患都是我的老師,」趙可式說,

「這是個又哭又笑的工作,所以我一定隨身攜帶手帕。」

 

為了培養更多專業人才,趙可式也進入成功大學任教,

「安寧醫療只有一顆『好心』絕對不夠,更需要專業」。

所以,儘管在病患眼中,她是最溫柔的醫護人員,但對學生來說,

她卻是最嚴格的老師。在課堂上,趙可式時常自己扮演「遺體」讓學生實習,

學生們總是笑稱:「哪有遺體會跳起來罵人的?」但所有上過「

趙老師」課程的學生,從此都對醫療、對生命產生了截然不同的看法。

 

一輩子看過太多死亡,二○○六年,乳癌也找上了趙可式。

她心中沒有恐懼,只覺得「還有很多事沒做」,暫別學校休養那年,

她在病榻上寫了兩本安寧醫療的書籍,現在的她仍持續接受治療,

並重回工作崗位。「哪一天天主叫我回去,我一定開心地說『阿門』,」

趙可式豁達地說,「但到了那天,我也不會忘記提醒投身安寧照護的夥伴:

『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須努力』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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